海员故事海上生活midd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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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云」

作者程咏

小时候读郁达夫的文章，他写到最美丽的晚霞在印度洋。这些文字我记忆很深刻，乃至到了后来我很多很多次来往于郁达夫当年乘船从欧洲返回上海的航线，每次看到印度洋的落日晚霞，我都会想起郁达夫还有他的文字。可是郁达夫当年看到的瑰丽和奇幻的美丽晚霞，我却一次都没有看到，大约是季节不对，云量太少，我经常这样宽慰自己。

我看到最美丽的晚霞是在烟波浩渺的密克罗尼西亚，那里有蔚蓝而青翠如宝石般晶莹剔透的大海，那里有星罗棋布，山如黛螺，串串珍珠般秀丽的海岛，更有云蒸霞蔚，壮观而瑰丽的晚霞。燃烧的夕阳，硕大如车轮，浑圆而晶透，赤红而璀璨。它所迸射的光芒，渲染了半个天空，如红润娇羞的婴儿般的脸，吹弹欲破。那些静静地漂浮在天海之间的云朵，无论是高空的旗云，流动而缥缈，还是低垂的絮云，安静而拥挤，无不被异彩缤纷，美轮美奂。原本白色的羊群，瞬间变成了金色的。原本灰白色的老虎，立刻五彩斑斓。原本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们，披上了绛紫色的外衣，竟然变成了十八罗汉。绚丽的云，精彩的图画，因为没有风的魔棒，好像永恒定格在那里，直到夕阳一下跳入大海，它们也渐渐褪去五彩的外衣，重新回到白的灰白的，慢慢融进萧瑟中。

云有千姿百态，云有五光十色，云有高低远近，云有厚重薄轻，云有雾霭烟霞，云是最动态最变化最令人捉摸不定的。彤云密布，乌云盖顶，那是天气变坏的重要标志，预示着不是飞沙走石，就是一场暴风骤雨。云雾缭绕，那是美轮美奂的一种景致，宛若仙境，荡人心魄。云淡风轻，那是大自然最完美的一种形态，天地和谐，万物生长，令人心旷神怡，安然惬意。

云是天的脸色，云是海的表情，云是人的向往，云是这个蓝色星球永远朦胧而神秘的面纱。忘记了是谁说的，云是天的绚丽彩衣，轻轻舞动间，姿态万千，撩拨心睐。云，是所有大自然现象中，最美妙，最生动，最可以给人以灵感和心悟的。云是人类心灵自由憧憬和飞翔的翅膀。人类能够脱离开混沌的世界，奔突的动物，而成为万物之灵，或许正是来自云的灵感，云的呼唤，云的启迪。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岁月，没有人能够像我一样，可以如此地看遍世界的云，而且还要如此地为她感概和流泪。斯堪的纳维亚的云是低沉的，却随时迸发着北极光的激情；好望角的云是如此万马千军，让我任意来往在两大洋安全无恙；麦哲伦海峡的云翻卷跌宕，吹拂在脸上的南极之风渡我飞跃千山；钓鱼岛的云舒卷清扬，我仿佛看到了大清帝国的黄龙旗漫卷飘扬。

我看过最波澜壮阔的云，是在南印度洋的毛里塔尼亚附近。层层叠叠的云或远或近或黑或灰，就像是我站在喜马拉雅山的脚下，仰望逡巡着连绵无尽的雪山，一层雪山比一层雪山更加遥远，更加鬼魅。这里忽然拱起一座巨大的云峰，遮挡了半个海面，朦胧中我仿佛看到了刺破苍穹的珠穆朗玛峰。那里也正在翻卷扭结，螺旋着聚集着，渐渐出现了狰狞的面孔，邪恶的眼睛，就像是妖魔鬼怪们正在力贯千斤，积蓄力量，虎视眈眈地瞅着航行在大海上的航船。船尾渐行渐远的航迹，悄悄地被一簇簇的乌云追逐着，围拢着，这些像万马奔腾的云海，似乎正一步步压向航船，就在令人窒息的时候，突然乌云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拉住了，就算再怎么挣扎也不得不接受被抖散的命运。一会儿的功夫，云影淡雅了，模样变了，出现了一副山影婆娑，小桥流水的江南风光。云光扑簌迷离间似乎还有一只小船在飘荡，随着小船的前行，周围盛开出摇曳多姿的白莲花。而航船前进方向的云，因为突然被太阳刺破了一角，原本低垂入海的云襟，转眼间便被幻化成了无数跳跃的小猴子，神灵活现之间还披着金光闪闪的毛发。那些半空中交叠厚重的云，也慢慢舒展飘逸起来，竟然幻化出一座林木葳蕤茂郁的高山，小溪流水，沟谷纵横。就在那群欢乐的金猴的背后，忽然又出现了一道水花飞溅的瀑布。这不就是花果山水帘洞吗？大自然的造化真是太神奇了，超越了所有人可以匠心独具的构思。这样的云光海景，是我至今为止看到的最不可思议和最如痴如醉的。以后无论走过了多少洋海，都再也未曾遇到。

我看过最惊心动魄的云，是在加勒比海，那里是飓风的故乡。我们的航船从巴拿马运河出来，目的港是美国的休斯顿。天蓝海碧，云朵轻盈，海岛依稀，大海无声，竟然静谧的可以听到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暑气蒸腾的天海尽头，忽然渐渐出现了一条水汽交织，螺旋扭结的柱云，颜色越来越深，粗大的尾部与天一色，尖细的头部直插入大海，这就是民间俗称的龙吸水。这样的情景在热带海域经常碰到，不足为奇，倒是不错的一道风景。但是随之航船的前前后后，不消一顿饭的功夫，竟然出现了十几条这样巨大而生动的龙吸水。这样的场景已不能当做风景来欣赏了，而是惊人心魄，非常的恐怖，仿佛世界的末日。这样的情景，往往都是飓风生成的前兆。当年一个叫做卡洛琳娜的飓风，曾经几乎摧毁了美国的路易斯安那洲。那样凄惨的场景，如今还被美国人称作世纪灾难。紧接着更加不可思议的现象出现了，这些把我们航船困在大海中央的龙吸水，经过一番看似平静，其实非常激烈的酝酿之后，竟然绕过了我们的航船，向着不远处青螺般散落在大海的岛屿而去。忽然一道横扫半个天际的闪电划过平静的大海，接着便是刮起了猛烈的大风，扑天盖海的暴雨也随之倾盆而下。刚才还海阔天空的情景，刹那间完全成了一个水的世界。

我喜欢看海，更喜欢看云，因为寂寞的航程中，云能够慰藉我浮躁的心情，惆怅的思绪，让我在云的灵动中，云的炫彩里，渐渐舒缓平静，而变得安静从容。把落寞的身影，孤独的时光变得丰富多彩，读书写作，乃至品茶赏花，历练自己的素养，积蓄自己的知识，走进古人的情怀中，走进自己构建的美好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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