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黎国族整合的未竟之旅从印度东北部到_历史沿革

*发表于《中央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年第4期

引子

年4月，在两名来自印度东北部（Northeast）的大学生的有争议的死亡事件（一在班加罗尔，一在新德里/德里的卫星城古尔冈）之后，印度的新闻频道、社交媒体和传统媒体史无前例地开始了一场关于印度的种族歧视的讨论。印度社会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歧视，最成系统的当然是种姓歧视，但是种族歧视的话题此前很少出现。这一问题的浮现跟蒙古人种的印度东北部人在最近十年大量进入印度经济上活跃的城市寻找工作和学习机会有关。

印度首都新德里及周边是东北部移民最多的地方。除了进入大学继续学业的，他们大部分在零售、服务行业工作，这使他们在城市生活中的可见度很高。年1月29日，在新德里一个市场，来自东北部“阿鲁那恰尔邦”的十九岁学生尼度·塔尼亚姆，因反驳一个店员对他外表与头发的嘲笑，被后者及其他店员围殴，尼度第二天因内伤死亡。这一暴力事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引发了印度多所城市东北部学生和专业人士的街头抗议风潮，东北部移民在印度其他地方受到的种族歧视再次成为报章热点话题。

东北部移民遭受的歧视与暴力在印度提出了许多挑战性的问题，其中之一，是给印度国家广为宣扬的“多样性中的统一”（unityindiversity）的国族话语[2]打了一个大问号。本篇论文正是要从国族整合的角度来看待来自印度东北部的内部移民议题。本文的经验材料主要来自笔者于年8月——年7月在德里访学期间与东北部学生的接触、访谈，以及媒体报道。

国族整合概念与印度的国族整合问题

在二战之后的反殖民-民族解放运动浪潮中，亚非拉诞生了大量新国家，它们都以西欧的民族-国家为范型，成为现代国际体系中的国族（nations），尽管西欧范型意义上文化同质的单一民族完全不是这些国家的现实。正是在-70年代美国主导的对这些新兴国家政治发展的比较政治学（后来扩展到对西欧自身的民族-国家形成的研究）以及人类学研究中，国族整合（nationalintegration）、国族建设（nation-building）成为研究议题之一，它们同时也是新兴国家长久以来面对的一个重要的现实议题。

国族整合和国族建设这两个常常被互换使用的词暗示了国族的人为创制和不确定、不稳定性质，暗示了国家对国土边界之内那些差异性的人群和文化达成一种有序存在状态的希冀，而这并不是二战后独立的亚非拉国家的特殊议题。对于本文采用的国族整合概念，不同的论述者有不完全一致的界定，本文暂且定义为一国之内多元性的群体彼此理顺关系并理顺与国家的关系，确立起对国家/国族这一政治共同体的归属感的过程。这个多元性的群体在不同的国家可能呈现为不同的构成，其边界可能是民族或族群、宗教、种姓、语言、地区、部落，或者是阶级之分、精英与大众之分。国族整合涉及多重维度（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情感），是一个过程的概念，也是一个程度的概念。如果说多元群体间的和谐、团结和国族凝聚力是国族整合的高阶目标，那么，群体在国家之内的安顿（不寻求分离）、群体之间的和平共存、不发生暴力冲突可以算是一个基本目标。国族整合源出于已经置身于现代民族-国家体系中的国家理性：如此，国家自身的存在才能获得更牢靠的根基；另一方面，社会的稳定与和谐本身也是值得追求的价值。因此，国族整合主要是一项国家政治议题。

相对于相似的国族整合任务，不同国家的具体国情、所采取的国族整合路径、策略及其效果也都各有差异，是一个值得比较研究的领域。笔者